极简主义写作
说到极简主义，大家或许会想到极简主义生活方式，或许会想到《断舍离》这本书。极简主义生活方式，鼓励人们去除生活中不重要的物质，关注内心的感受，让我们穿越物质的海洋，找到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这里讲的极简主义，是技术写作领域的极简主义。我们首先来认识一下这个理念的提出者，约翰·卡罗尔（John M. Carroll）。约翰既不是文档工程师，也不是计算机工程师，而是一位社会认知（social-cognitive）心理学家。约翰·卡罗尔早年在IBM的托马斯·沃森研究中心工作，后来任宾夕法尼亚大学的信息科学与技术特聘教授，以及人机交互中心主任。
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从事计算机信息科学与技术研究，研究人机交互方法和理论，尤其是用于协作学习和问题解决的英特网工具，以及交互信息系统设计。他提出的极简主义写作理念，正是他和同事们在IBM十多年的研究成果。卡罗尔在1990年出版了一本书《The Nurnberg Funnel: Designing Minimalist Instruction for Practical Computer Skill》, 我把他翻译为《纽伦堡漏斗：设计极简的实用计算机操作指南》。这本书是技术传播领域的标志性著作，它介绍了极简主义的概念，并确立了卡罗尔“极简写作之父”的地位。
20世纪八十年代，个人电脑还是一个新生事物。IBM在1980年推出一款新产品IBM Displaywriter，它是类似于个人电脑的文字处理系统，包括显示器、键盘、打印机和存储设备。学习使用文字处理系统的人首先是电脑爱好者和文职人员，然后是政府官员，以及其他职员，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学习使用计算机的队列。个人电脑开始了蓬勃发展、市场快速扩张的十年。
人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学习使用计算机，这一变化带来了巨大影响，从研发人员，到高级专家，到每位用户。于是，卡罗尔和他的同事们开始了这项对IBM具有战略意义的研究，他们要探寻在新业务的影响下，市场的真实需求是什么。
我们来看看这本书的书名——纽伦堡漏斗。作者为什么起一个这样的书名呢？ 纽伦堡漏斗是一个有趣的比喻，源于德国的传说，说是当知识以正确的方式灌输给人的大脑，就像液体通过漏斗倒入大脑一样，大脑即刻吸收。这是多么吸引人的魔法？当时迫切想学习计算机的人，向用户销售计算机的人，没有一个不想立刻让人们学会使用计算机，他们是多么迫切地想要将电脑知识倒入人们的头脑中。
如果能将知识“倒入”学习者脑中，那么学习者不用动脑子也可以掌握知识。实际上，卡罗尔的研究结果表明，技术文档要让读者主导，发挥读者的主动性和创造性。
这本书的第一章是一个简单的介绍。第二章和第三章讲述了初学者在学习计算机系统时遇到的一些问题。卡罗尔列举了很多事例和细节，他的研究对象是使用IBM Displaywriter和苹果公司Lisa系统的用户，他们在学习使用计算机中经历的挫折，有些经历简直让人难以忍受。完全依赖供应商提供的用户手册，让使用者具有这样相同的痛苦体验。试想一下，当用户收到一台文字处理系统时，附带的是300多页的参考文档和100多页的新用户手册，是不是很崩溃，很沮丧？
现在，我们都会使用电脑和智能手机，即使没有看过使用说明书。但当时的人们还不具备使用计算机的能力，情况的确就像卡罗尔所描述的那样。他把文档问题和学习者的状况罗列如下：
- 信息超载，导致被淹没的感觉。
- 学习者不喜欢概述、评论和预习；他们想做事情。（对概述的抵触）
- 学习者在学习材料间跳来跳去，不按照预想的顺序进行学习。他们有自己的日程，他们寻找信息，以达到个人目标。（材料利用率低）
- 学习者通过调用模型和结构进行推论；忽略与这些准则相矛盾的材料。
- 有的人是“书本综合征”；忽略终端系统的反馈，只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字中，却没有解决问题。
- 从错误和意外系统响应中恢复的问题。培训文本假定用户严格遵照文档，不会出现错误。现实情况并非如此。
- 学习者没有耐心；他们想尽快从事对他们有意义的实际工作。（缺乏耐心）
卡罗尔的研究结论是，学习者想要主动学习，他们付出行动来参与其中。这类似于传统的极简设计，回到功能本身，计算机程序是用来执行操作指令的，而不是阅读信息的。人们通过操作过程来学习使用计算机，而不是通过阅读材料来学习使用计算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对于操作电脑系统的技巧来说，动觉学习胜过视觉学习和听觉学习。我们这里说的是技巧学习，而非抽象概念或定义。技巧是通过“做”来学习的。
从另一方面讲，人们做事情时是没有耐心的，而不耐烦正是一种能量，我们需要加以引导, 以轻量型方式导向，并给予主动性，就能产生更好的效果。所以，面对巨量的信息资源，我们需要了解人们如何使用它。信息是需要设计的，我们需要了解搜索，整合信息策略。
最初，卡罗尔设计了5条准则，以开发更有效的培训材料：
- 减少废话。添加额外的标题和解释，并不能达到学习目标。
- 强化系统和培训之间的协调。使学习者关注于正在学习的系统。
- 预想到学习者会犯错，并确保有恢复途径可用。
- 关注与学习者相关的真实任务和活动。
- 让学习者主导。鼓励学员积极实验和善于发现。
这就涉及到第四章描述的极简主义教学方法，它是本书的中心部分，卡罗尔在这里介绍了极简主义写作最核心的三条原则。
极简主义写作的原则如下：
让学习者立刻开始有意义的实际任务。
操作指南应该集中在对用户有意义的任务上。阅读材料应该可以按任何顺序阅读。培训材料和操作系统之间应该有很强的联系。
减少阅读量，以及其它的被动活动， “少即是多。”
文档应该以用户为中心，不要花费时间和资源来教人们不需要知道的东西，也就是说要最大程度地简化用户已知的知识。
帮助减少错误和错误恢复的创伤，提高教学成效。
充分利用学生以往的经验，让学生从偶尔的故障恢复中获益，将识别和恢复故障的过程，转化为学习过程。
学习者对学习情境有一定的期望，他们会利用过去的经验，来帮助理解在学习任务中可能遇到的困难。他们习惯性地试图根据以往相似经历，来理解在不熟悉的情境中发生的事情。他们应该被鼓励，判断自己正在做什么, 要有所创造（create)，而不只是使用（consume) 指导材料。虽然学习过程需要一些努力，但也是有丰厚回报的。 在约翰的实验中，有个有趣的辅助轮方法。
对于操作IBM Displaywriter的初学者，他们犯的错误往往是针对某些功能的典型错误。如果先把这部分功能禁用，用户通过阅读说明书操作起来是没什么障碍的。然后再把这些功能打开，让用户有意识地只使用这些功能，这些用户的表现也会好一些。也就是说，文档写作只要集中于某些重点功能就可以了。
但是，这种方法也遭到一些质疑，理由是，这种理想模式很难一步到位，文档质量的逐步提高，是基于前面大量的文档内容的，是对前面内容的一种提高和改进。
卡罗尔在第五章里，对比了人们学习一款游戏的方式，与他们使用计算机系统的方式，并尝试让后者的情形和前者的情形更相似。这是一款风行一时的游戏，对认知要求很高，他的名字叫冒险游戏——Adventure。
本书其余部分用大篇幅介绍了极简主义方法在很多实验环境中的应用。在最后一章里，卡罗尔讨论了将极简主义应用于商业产品的几种尝试。
在《纽伦堡漏斗》出版后的几年里，卡罗尔通过查阅书籍和结识一些相关人士，意识到他所从事的事业的伟大意义，是有划时代意义的，这将改变信息设计、文档写作、知识学习，以及用户界面设计的思维方式。
20世纪九十年代，卡罗尔在STC的帮助下，在弗吉尼亚理工大学开了一场workshop, 邀请了一些他认识的人。人们众说纷纭，有人提出使用超媒体，将信息分层，来实现极简设计，这样就可以隐藏信息。真正需要该信息时，调用该信息模块即可。他发现，人们都在以自己的创造性，理解他提出的极简主义理念，他觉得应该对极简主义理念，进一步解释和改进。由此，他在1998年出版了第二本关于极简主义的书，《Minimalism Beyond the Nurnberg Funnel》/《超越纽伦堡漏斗的极简主义》，该书列出了大众对于极简主义的十个误区。这十个误区分别是：
- 极简主义等同于语言简洁
- 极简主义意味着对教学分析的不充分
- 极简主义意味着试错学习
- 极简主义不能帮助靠阅读学习的人
- 极简主义过度强调错误
- 极简主义是工作辅助的代名词
- 极简主义只适合于简单领域
- 极简主义仅反应用户的偏见
- 极简主义能提供完美的文档解决方案
- 极简主义没有理论根据
卡罗尔认为，极简主义不等同于语言简洁。语言简洁不是极简主义的原则，而是极简主义的的结果。如果要帮助学习者达成目标和期望，减少他们的障碍，势必形成更简洁的设计，或者是分层设计。这与语言简洁和更好的语言编辑并不冲突。
极简主义并不能提供完美的文档解决方案。做为一个心理学家和人机交互研究专家，他的研究是基于人机交互中，人们的行为规律和特点，确立对文档写作等有指导意义的理论。提供文档方案并不是他的研究目的。
从此以后，极简主义写作方法诞生了，一些大的科技公司，如IBM、微软、惠普和思科等，都采用了极简主义写作方法。各大公司的风格指南，不同方面和不同程度地体现了极简主义的精髓，譬如以下风格和方式：
- 把不同的用户类型区别开来，针对不同知识水平的用户，提供不同的文档
- 使用结构化写作，把任务主题（task topic）和概念主题（concept topic）分开
- 层级结构清晰明了，各章节的标题具有明确的导航作用
- 妥当使用视频、图片、表格、列表等元素
- 提供API接口文件
- 使用简洁的语言
极简主义理念从确立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科技带来翻天覆地的社会变化。我们在写用户文档时有了更多的选择，我们有嵌入式帮助，有动态帮助，有工具提示，有视频，有程序向导等，但是极简主义的目标仍然有效。
即使不了解极简主义的由来，如果我们的公司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文档架构和风格，我们都在不同程度地使用极简主义写作方法。
如果把极简主义理念放在今天，当时的模糊概念也逐渐有了切实可行的实践方法。让我们再来温习一下极简主义：
让学习者立刻开始真正有意义的任务。
我们的做法是采用结构化写作方式，使用任务主题（task topic），不要在任务步骤中夹杂没有必要的描述。把任务和描述分开写，不要随意书写大篇幅的描述。可以使用链接将描述导向文档的另一部分，供那些有需要、有时间的读者参考。
减少阅读量，以及其它的被动活动。
极简写作完全是以读者为导向的，约翰在他的书中使用“学习者”，而不是“用户”，因为他觉得“用户”是被动的。文档手册的目的是让使用者尽快学会使用个人电脑设备和系统。对于一个学习者很重要的是自己主动学习，过多的文字描述，可能是阻碍他达到目的的障碍。
使故障和故障恢复过程不那么痛苦，而是有所收益。
让用户在动手操作之前心中有数，大致了解要做的事情和相应的文档内容。文档工程师把问题和解决方法写出来，注意事项和警告信息写出来，操作条件和准备工作写出来。
科技还在发展，系统变得更复杂，更集成，更有趣，我们面临的挑战也更复杂，更有趣。
人们使用工具和软件完成任务。我们必须要衡量的是，技术文档促进作用的有效性，让人们学习的途径变得更短、更有趣和更有效。
参考资料：
- Minimalism Revisited, An Interview with John Carroll, by Nicky Bleiel
- Book Reviews: A Minimalist Approach to the ''Paradox of Sense Making'', by Raymond S. Nickerson
- Understanding Minimalism, by Peter Graham